九重天后土庙位中,数百座千座散发着金黄光芒的山川牌位,位置最靠后、也是最角落里的一张光芒极其微弱的牌位,剧烈摇晃。
沉香摇曳,那桩不起眼的牌位上面本就布满了修补后的木屑痕迹,此刻,这突然毫无征兆地晃动起来,不到眨眼间,就突地碎成两半,倒在牌位架上。
与此同时,后土庙中正头顶如天幕一般笼罩着的一张山川河流图,东边一处,微小的一枚光点骤然熄灭。
一道雷电劈落在天穹顶下的香炉上。
正走进来沏茶的小侍被吓了一跳,打眼一瞧,便看到香炉歪倒在坛上,炉盖衔到旁侧,炉屑半倾撒而出,细微的火苗挣扎闪烁,随即熄灭——便是沉香燃断了。
托盘和三两茶杯“啪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着白衣,飘飘超仙的小侍连滚带爬地跑出后土庙,一脸惊吓之色朝殿后的花园而去,嚷道:“神官娘娘,神官娘娘,不好了,不好了。”
花园湖亭内,一身流光溢彩的丰腴女子正在作画。纤纤玉手,笔墨横姿,随着笔法在画纸上落下,她的一颦一笑也跟着婉转入画,仔细一看,她好像在画着什么悬崖炊烟,树草丰茂,大抵是某处山川的风景画。
“神官娘娘!”
小侍跌跌撞撞跑来,小脸通红。
女子的注意力仍放在画作上,一笔一描极为专注小心,见小侍如此莽撞,没有责罚,却也没有过于关心,只当是随口一问道:“有何事?”
小侍擦了擦汗,言简意赅地回:“神官娘娘,松露山的符纹,灭了!”
女子手一抖,笔下神像的脸便溅了墨。
化作一团。
小侍还待再详细说明,便见神官娘娘放下一直攥在手中的笔,急匆匆地起了身,他赶紧低下头在一旁做出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。
符纹灭,意味着山神神消身死。
然而神官娘娘并未刁难他,只是急步朝后土庙中走去。他连忙跟上。后土庙自开天辟地以来,便一直由代代相承的“神官娘娘”坐守,掌管天地凡间中的数条山脉与河流。
这千百万年来,除非什么天灾浩劫,鲜少有山神陨落。安逸了这么久,松露山这次,就像一点不起眼的火光,毫无征兆地便燎烧了满地的绿草。
是他们后土庙中,难以预见和应对的大事。
小侍跟在神官娘娘身后,二人很快回到了正庙。殿内符纹熄灭的证据已经足够鲜明,神官娘娘走入殿中,径直向摆放牌位的石台走去。
因为松露山从未有过山神飞升成为上神的经历,故而松露山的牌位,素来都摆在最不起眼的位置。
此刻哪怕已经碎成狼藉,也依旧不起眼着。
神官娘娘挥袖,将碎片徐徐引至面前。
施法,牌位却无动于衷。
就连借此发出,向松露山求以感应的信号也去无踪影。小侍站在一旁,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请示将这件事禀告给天帝大人。
沉默片刻。神官娘娘似在思考,又像是依旧不相信一般,便见她转身挥袖,将漂浮在顶上方的山川标图,全卷放大展开。
法术落在松露山的范围上,愣是一点山神的气息都察觉不到,甚至连信使的气息,从指尖传递而来都极其微弱,几乎不可察。
这样子,绝不想是一夕之间。神官娘娘眉头紧锁,终于开口问道:“云儿,前些时日天官奉命下界巡视山川河界,可曾发现松露山有不对的地方?回来可曾文书禀报?”
她探知到的松露山,竟早就空了福泽。
被唤作云儿的小侍思考片刻,忽然想到了什么,面色大变,“扑通”一声跪在了地上,行大礼道:“回神官娘娘,前、前些日子天官下界巡视,并、并未进入过松露山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“天官巡视那日,松露山起了大雾,且山中结界安然无恙,并未有所纰漏,天官们…天官们就以为松露山还是那副老样子…便没有费心去看,只是在文书上随便勾写了几笔,就、就去往下一处了…”
“简直荒唐!”
神官娘娘杏眸圆睁,云儿当即不敢再说。
“你、你为何不早同我说?”
“……”云儿将头深深埋下,没有找借口回答这个问题,只慌乱无措地求饶道:“还请神官娘娘赎罪,请您饶过云儿!云儿再也不敢了!。”
“……”事到如今定局已成,再追究过往也确实没了作用,但要她如何去想,松露山居然会…她重重叹了一口气,随即神色严肃道:“你先起来,此事要禀告给天帝,你随我一同去,一定要将隐瞒之事细细道来。”
云儿忙答应了。
却不料刚出了大殿,远远便看到一艘云船从天际那边驶来,神官娘娘眉心一跳,便是心中有数,想来天帝那边已经知道了。
眨眼间,云船来至眼前。
两位在天帝身边服侍的婢女不多客套,便对她二人道明了来意。她只得点了点头,表示自己正要去向天帝说明情况。
“神官娘娘,请。”
四人上了云船。
不多时,九重天大殿便出现在众人眼前。
婢女引着她二人一路进了正殿,正殿之内早已是人山人海。天帝正襟危坐在殿前,正有几个神仙在同其交谈。
“后土神官,见过天帝和各位。”
“小侍云儿,拜见天帝大人拜见众位仙人。”
她二人一前一后的行过礼。安静片刻的大殿很快就又嘈杂起来,高高在上的天帝望着她二人,目光精悍,威严雄厚的声音如有穿透之力:“神官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“你要如何解释。”
“……”她深吸一口气,微微欠身,只好将来龙去脉在大殿众多仙家面前,一一向天帝道来。
天帝听罢,神情更加严肃,问一旁直打哆嗦的云儿道:“云儿,你所言可是真的?天官那日当真没有去过松露山?”
云儿跪下回话:“启禀天帝大人,小侍所言句句属实。松露山向来、安宁,因此那日起了大雾加之尚有结界,巡视的天官便没多在意……”
“小侍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,还请天帝大人饶小侍一命…”
殿内的神仙们互相看了看彼此,指指点点起来。
天帝清咳一声,止住了众人的非议,看向神官娘娘道:“神官,凡间山川百里,河流众多,一直都交由你后土庙来掌管,如今松露山山神竟突然神亡,弃下整座山脉与山中生灵万物,依你所看,该当如何?”
神官娘娘垂了垂眸,答道:“天帝,当务之急,是应该先派天官下界,确认松露山的安危,以及松露山山神神陨的原因。我在探查时,还发现山神信使的气息也很是微弱,想必信使的下落也需要查明。”
话音刚落,便听有神仙忍不住嘀咕出声。
“信使?松露山不是才换了新的信使吗。”
神官接住那神仙疑惑的话音,答道:“松露山确实不久前新换了信使,所以,正是因为新信使,才不得不更要查明山神为何会出事。”
众人皆同意地点点头。
天帝思考片刻,问道:“那原本的信使,如今身在何处。”
神官一顿,神色中隐喻几分复杂,道:“他因犯错,如今正被关在天牢里,受面壁思过之罚。”
“他…”天帝与众神仙不约而同思索起来。
很快,天帝便想了起来,“你是说,贺青山?”
神官点点头,“正是。”
这时,列为神仙中一个白胡子老头突然想起了什么,惊讶出声,解开了众人的迷惑:“这个贺青山,难不成就是当年因为山神松月,而受过九九八十一道鞭刑的那个信使?”
神官垂眸,心中陡然刺痛,却也不得不在众人探求的目光下点了头,“是。”
耳边一片哗然之音。
天帝也想了起来,不禁叹了一句原来是他。
“怪不得听名字甚是耳熟。去年山神飞升考核,便也是他出手干扰,才被关进天牢。想不到这才过去多久,竟连山神都…”
“松露山的山神,神官你可知道多少。”
神官静默几秒,轻声问道:“不知天帝…是否还记着…五百年前,凡间那一场浩劫。”
“你是说…”
陈年旧事一张张铺陈开来。身为天帝怎么会不记得,曾经轰动整个九重天的大事呢?堂堂山神,因为一个凡人,杀了数千的凡人。事情暴露在九重天,本该即刻将那犯下滔天杀戒的山神泯灭,叫他神灵具散,如从未诞生过一般。
可是,他的信使竟为了他,妄下断语。
“竟然是他们二人。”
天帝捋了捋胡须,过往回忆不断在脑海中涌现,他是万万没有想到,与他二人,他二人之间,竟有如此奇妙的缘分,只觉得因果,又开了个天大的玩笑。
“山越与贺青山…”
“什么,是山越?!”
“天啊,是那个杀了数多凡人的山越?贺青山居然是他的信使?对啊!我等怎么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!”
众神仙你一言我一语地嚼起了口舌。
神官闪过一丝不耐的表情,对天帝道:“天帝,现如今议论纷纭实属意义不大,依我之见,不如派人下界去松露山查看一番。”
事情棘手,三两议论只会拖延事态,增添不必要的猜测和犹豫。天帝深知她说这话的意思,便抬手制止了一众纷纭的神仙们。
“好了好了,都到此为止吧。”
众人都唯唯诺诺地安静下来。
这时,有殿外天兵来报。
原来是前去下界查看的仙家天君已经回来了。天帝面露喜色,忙让天兵带人进来,又对神官娘娘解释道:“在你来之前,太白就已经派了手下天君前往松露山。”
“…是。”她默默应声。
话音刚落,便见一仙君从殿外匆匆进来。
天帝忙问他松露山情况如何。
那仙君便将自己下界后,遇到凡人进山一事,原原本本地告知。但他却未能进山,不知是因为山中结界还在,亦或其他原因,他竟无法靠近。
在周边徘徊半晌后,他便遇到些成群结伙的凡人,朝松露山走去。不过他虽没能进山去查探实情,但在结界外,确实是一点神力都没有感知到。
反倒是那些凡人身上,莫名有不属于他们的味道。所以他才匆匆回到九重天,将发生的一切说出来,看天帝要不要…让掌管山川和山神的后土庙出手。
言毕,正殿陷入长久的沉默。
天帝斟酌些许,打破沉默看着神官,语重心长道:“神官,你看是否该你…”
“天帝,我不便下界。”神官娘娘直言拒绝。
天帝神色忧愁,“但…换作别的仙君,恐怕也进不去啊。”
一时间,有些进退两难。
就在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,太白老儿姗姗来迟,只见一片白雾中,他持着飘然拂尘,人未至,声先道:“不如,便放那贺青山,出来吧?”
“太白上仙。”一众神仙向他行礼。
神官娘娘也欠了欠身,一抬眸,正好对上这老顽童意有所指的眼神,想来方才自己说的话,全都被他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。
“太白,你来了。”
“见过天帝。”
二人寒暄一阵,天帝疑惑发问道:“太白,你方才说将那贺青山放出来,是何意?”
“呵呵…天帝,太白以为,这贺青山可是松露山历代山神的信使,无论山神多少,他却一直胜任信使一职,想来对松露山,他最为了解。”
“如今松露山出了这么大的事,理应让他知晓才对。既然无人可用,不如就派他回山,好好查探原因,我听说,他这位信使,可是极为爱护神陨的这位山神。”
“说不定,一切疑问都能迎刃而解呢。”
事到如今,让原本就身为信使的贺青山回山,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,天帝看向神官,“神官,你怎么看。”
她低下头,道:“太白所言,有理,极是。”
“好。”天帝点头答应,“既然如此,那就由太白你,去将贺青山从天牢里放出来。切忌,一定不要将事情全部告之于他,你只说,是我大赦他便可。”
太白看了神官一眼,应允了。
“还有你,飞流,”天帝又对刚才回来的那位仙君嘱咐道,“你暗中跟着贺青山,随他一同回山。若有不对,立刻用束仙绳绑他回来。”
“遵命。”
众人一一从大殿里退出来。
太白却揽去神官的去路,顽童般地凑近,用拂尘遮挡住嘴,悄声问她道:“你真不随我去见见那位贺信使?”
神官扫他一眼,反问:“有何可见?”
太白呵呵一笑,反回一句:“有何可见,你自己心中难道不知?”
神官面露不善,微瞪他一眼。
云船已然停靠在外,云儿站在船头几次朝二人谈话的方向张望,神官抓住转机,回道:“你还是快些去放人吧,免得耽误了正事,我要回去了。”
说着,她便转身向云船走去。
太白“哎哎”了两声,也只能无奈地看着她离开。
“飞流啊。”
“老师。”
待路上没了什么神仙,太白突然叫住随他一同前去天牢的飞流,道:“你就不用去了,回殿修炼去吧。”
飞流当即停下脚步,躬身行礼,“是老师,徒儿这就回去。”
“等等,你将这封信,送到冥界去。”
飞流摊开双手,接住太白放过来的信。
“知道怎么送去,送给谁吧。”
“徒儿明白。”
“嗯嗯,去吧。”
目送飞流远去,太白独自一人晃悠着前往天牢。禁不住,有些碎碎念道,“上邪啊,老夫此次,可是帮了你好大的忙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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