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别院, 沈凝其实并不想继续住下去，这里给他的回忆太过磨人，住在这里, 心里总是被揪着的, 但他也抗拒着回宫。
因为他知道，回宫后, 他才会彻彻底底感受到，最疼爱他的大哥, 给了他十几年温暖，也是那十几年里他唯一的温暖的大哥，真的没有了。
沈凝无数次想要问问, 问岳然诺或者问来看望他的其他人，问问沈嘉是被怎么处置的，但是他始终问不出来。
沈凝没有自己提过要回宫，岳然诺只当他是身体还没恢复, 就也没有提过, 直到宫里的御医跟沈璋说了沈凝的伤病已经算是无碍了，才派了马车去接沈凝。
从坐上马车开始, 沈凝就一直心绪不宁。
岳然诺握住沈凝的手，问道“你怎么了？”
“我……”沈凝犹豫再三, 还是问道“你知道我父皇怎么处置了沈嘉吗？”
岳然诺这时候一下子明白了这段时间他总是突然间陷入惆怅, 还有他明明说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，可是睡梦里还总是不安稳是因为什么了。
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。
看着此刻显得有些无助的沈凝, 岳然诺想像以前一样把他抱在怀里哄他安慰他，只是无奈现在怀着孕身子渐渐显了，抱他很不方便，就只能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安慰。
沈凝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“所以, 怎么处置的？”
岳然诺把知道的老实回答道“听说目前还没有处置，还是收押在监。”
“还没有处置吗……”
岳然诺往他身边坐坐“沈凝，你别多想了，你再这样闷闷不乐的，宝宝都要心疼你了。”
沈凝轻轻笑了笑，摸摸岳然诺隆起的小腹，好像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顶了一下。
“然诺，宝宝刚才是不是动了一下？”
岳然诺轻轻道“宝宝是在让你别难过了。”
沈凝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。
回宫后，沈凝就一个人去了沈璋那里。
沈璋见到他过来，走过去迎他。
“凝儿，你的伤怎么样了？”
“已经无碍了，多谢父皇关心。”
沈凝说着就要行礼，被沈璋拦住。
“朕都数不清说了多少遍了，你见到朕可以不用行礼。”
沈凝这次并没有再向以前那样倔强得还是要行礼，笑了笑。
“那就多谢父皇，凝儿这次记住了。”
沈璋示意沈凝坐下，沈凝也没有多客气，在沈璋坐下来后，在他的旁边也坐了下来。
“五日后的册封大典，你的身体没问题吧？”
“嗯。”
前两日册封太子的圣旨已经送到了沈凝手里，正式的册封大典就定在五日后。
沈凝跟沈璋第一次像寻常父子一样轻松地聊了许多，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个时辰。
沈璋发现了沈凝欲言又止的样子，问道“凝儿，有什么想问的，就问吧。”
沈凝看向沈璋，发现父皇似乎在鼓励他问出来，轻轻握了握拳，如他的意问了出口。
“父皇，你准备怎么处置大哥？”
沈璋道“你那时，朕已经当朝宣布了要立你为太子，刺杀太子，那是死罪。”
沈凝默默低下头，心脏有些抽痛，抓着衣袖忍耐着。
沈璋见他的气息越来越混乱，也有些慌了，过去扶住他。
“凝儿？没事吧？”
沈凝抬眸看沈璋，摇了摇头，尽量控制自己的气息，越控制却越不平稳。
“你这孩子，别吓父皇。来人！”
沈凝拉住沈璋，又摇了摇头“父皇，我只是……我真的没事……”
沈璋对着刚走进来的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。
沈璋轻轻帮沈凝拍着背顺气，叹了口气道“孩子，你的本事朕丝毫不怀疑，但你太过心善了，身子又差，把皇位交给你，朕真的担心你会受不住。”
沈凝笑笑“还好我疑心病不重，大概会轻松一些。”
沈璋重新走到自己的椅子边坐下“凝儿，你大哥怎么处置，朕交给你定夺吧，只要面上能过得去，你心里也过得去。”
沈凝一怔，随后拱了拱手“儿臣遵旨。”
接到了沈璋让沈凝来处理沈璋的旨意后，沈凝自己先恍惚了一日，之后又集结了班底想要商量出一个结果，但是谁都不敢乱说些什么，就是沈凝追问，也没人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说一句话。
第三日，沈凝自己一个人去了关押沈嘉的牢房。
虽然沈凝不许别人跟，但是岳然诺特别怕他会受刺激犯病，就让王廷安悄悄跟着他。
沈凝走到牢房门口，看了眼身后。
“别躲了，出来吧。”
王廷安挠挠头，尴尬地走到沈凝身边“殿下，您怎么发现我的？我觉得我没露馅啊……”
“你跟了我两年多了，我自然是了解你的。”
“殿下，让我陪您吧？”
“随你。”
沈凝走进关押着沈嘉的牢房，他已经在这里关了一段时间了。他在牢里没有被上过刑，这段时间也已经把他磨得沈凝快认不出了。
他瘦了很多，穿着破旧的囚服，胡子拉碴，已经没了半分昔日的风光。
沈嘉抬头看沈凝，用和以往一样柔和的语气问道“伤好了？”
他就这么三个字，就说得沈凝嗓子开始干涩地疼，一张口，说出来的话有些变调。
“好了。我今日来是因为，父皇说，怎么处置你，我说了算。”
沈嘉慢慢蹲下，跪在地上，看着沈凝。
“那就，听凭太子殿下处置。太子殿下，请赐我一死吧。”
沈凝站立在原地看着俯伏在自己面前的沈嘉，闭了闭眼睛。
“其实我这两天，想了很多。我一开始，想的都是你有多坏多可恶，想你做了哪些坏事，想你犯过的罪早就罪该万死。”
沈嘉抬起头“我无话可说，赐我一死吧。”
沈凝的喉咙不争气地又开始涩涩的发疼，连带着眼眶一起。
“可是，我后来想到的都是我们在一起相处的十几年，想到的都是我每一次病倒你无微不至地照顾我，每一次有人找我麻烦你挡在我前面保护我。你是我的仇人，却也……”
沈凝接不上话，按着胸口喘息。
王廷安见他状况不对，赶紧扶着他帮他顺气。
“殿下，别激动，您别激动。”
沈凝抓着王廷安的胳膊平稳气息，咳嗽了几声，重新站直了身体。
问王廷安道“他也是你的仇人，要是我说，我下不了手赐他死罪，你会不会怪我？”
王廷安看了看沈嘉，他当然恨不得沈嘉死，但是又看了看病体难支心善又脆弱的沈凝。
“殿下，我发过誓永远在您的身边，自然永远不会怨您。”
沈凝捏了捏王廷安的胳膊“多谢。”
沈嘉还在等着沈凝对他余生的审判。
沈凝开口道“大哥，我准备，给你和二哥同样的处罚，等会儿就会有人来宣旨。对你来说，余生一无所有，也是一种很可怕的惩罚吧？”
沈凝说完，不想再多看沈嘉，步子虚浮地走出了牢房。
听到沈嘉在身后喊道“凝儿，你照顾好自己。”
沈凝没有回头，加快步子离开了牢房。
刚一出去，就扶着墙滑坐到了地上，死死按住心口。
“殿下！”
王廷安跑过去抱住他，沈凝倒在他的怀里蹙着眉说不出话，他的脸上依稀可见还有眼泪划过的痕迹。
看守牢房的侍卫也赶紧过来。
“太子殿下！您没事吧？”
王廷安见沈凝状况不好，这里离他的依星院还挺远的，送他回去怕是会耽搁病情，就近找了个能休息的地方，差人赶紧去请御医。
经过扎针和服药后，沈凝缓了过来，王廷安也松了一口气。
御医看沈凝已经稳住病情了，提着药箱准备离开，沈凝从床上坐了起来。
“你等一下走。”
御医停住脚步“太子殿下还有何吩咐？”
沈凝尽量放轻松语气问道“这次受伤后，我自己能感觉到，我这身子怕是……我就想知道，我余下的时间，不会连一年都不到了吧？我还能看到我的孩子出生吗？”
御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“殿下莫要这么说，只要殿下配合治疗，很快就会有好转的，殿下千万不要有这种丧气的念头。”
沈凝听到他的话，想了想，点点头“这么说来，一年我还是有的？那五年呢？再活五年我还有希望吗？”
御医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“只要殿下好好调养，五年，应当是可以。”
沈凝又问道“那十年，十年我还有希望吗？”
御医跪在地上，沈凝看着他嘴唇哆嗦了半天还没吐出字，轻轻笑了笑，答案已经了然于心。
“算了，不用回答了，不难为你了，下去吧。”
“谢太子殿下，微臣告退。”
御医赶紧提着药箱下去。
沈凝站起来，王廷安过来搀扶他。沈凝看了眼王廷安，发现他看上去好像很难过的样子，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。
“其实已经大大超出我的预期了，别难过。”
“殿下……您放心，我一定照顾好您。”
沈凝笑笑“嗯，我对你有信心。”
王廷安被他弄得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。
沈凝顿了顿，又道“刚才我问御医的话，你别告诉然诺，就当我什么都没有问过，好吗？”
“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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